“天天要人,天天结算,日结工20-22元一小时,吃饭不扣时间,不管吃,提供住。”
这是杭州一家劳务公司在晚上发出的招聘信息,招的是快递分拣场里的分拣、搬运岗。
这些岗位并不因“双十一”临近专门增设,而是每天都在招,因为“这工作上手快,但很辛苦,不太有人吃得消一直做”。
谁在做临时分拣工?通宵一晚上能赚多少钱?
10月28日晚8点到29日早7点,我去亲历了这份工,通宵11个小时干下来,拿到了209元的报酬,扣除当晚12点的快餐费16元,剩下193元。
工友们人手一个大水瓶是标配
不同马甲代表不同劳务公司
最吃香的中班名额已满,我最后得到的是一家分拣场设在杭州星桥的快递公司的临时工通宵场。
身份证照片和身份证号提供给一位同样做临时分拣工的工友后,报名就算成功了。
10月28日傍晚6点多,我在预先沟通好的集合地,也就是分拣场门口和工友们碰头。
他们的年龄多在40岁到50岁之间,穿得衣服有点厚,都是深色系,几乎人手提着大瓶的水。
没有经验的我,穿着单薄,也没有准备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干活就是十几个小时,不随身带水怎么行?”旁边的河南王大姐很热心地出起主意,“你是第一次来吧,没事,前半夜你坚持一下,后半夜去食堂吃饭,去边上小卖部可以买到水的。”
管我们的中介是个小年轻,头发有些乱。他收走了大伙的身份证,核对无误后开始发红马甲,又让大家到小程序“顺心工作”打卡:“工资结算,会通过这个小程序发的。”
我被安排在园区三楼的分拣场。眼前的分拣场几百平米,四周都是传送带,靠入口的一侧有一排人脸识别机,来兼职的临时工都要手持身份证在机器上签到。
“下班时也别忘记。”中介反复叮嘱。
记者杨云寒摄
此时传送带没开,还比较安静。穿不同颜色马甲的临时工越聚越多,不同颜色的马甲代表着不同的劳务公司。有工作人员把人分成面对面两排,一排是和我一样的普通分拣工,一排是做工稍稍昂贵的装卸工,不断有班组长过来领人,安排工作。
很快,工作分好了,我当晚分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接货。
前半夜两份工作都不轻松
一小时搬了七八座“小山”
接货口位于一条传送带的尽头,是一个滑梯状的斜坡,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哥站在边上,拉着一辆装货用的推车。
传动带开始作业,沉闷的轰鸣声让人不由紧张起来。
晚上8点,工作正式开始。
“别担心,接货就是分拣,把传送带上没有分拣的快件重新分类,再重新送去该送的地方。很简单,你跟我做就行了。”小哥倒是很耐心。
我所在的传送带一共4个分拣口,去向是广州、深圳、东莞、中山四个中转站。从接货口出来的快件,有来不及分拣的遗漏件,也有发往其他省的错件和回流件,还有被分拣机器拦截的拦截件。
开始上工了。记者杨云寒摄
至于怎么分类,主要是看面单,每个地方都有特定的编号。“回流件和四个分拣口的快件各堆成一堆,一会分别给他们送过去,面单有红色‘拦’字的是拦截件,你单独放在边上,会有专人处理的,编号1开头的都是错件,直接放在旁边这个传送带上,看见有快件包装破损了,用胶带纸粘一下。”小哥一边演示,一边事无巨细地交代着。
推车装的第一趟快件是回流件,有大件也有小件,要送到几米外的另一条流水线上。
这几个件倒是不重,只需稍稍用点力就能搞定。
但接下来,接货口出来的快件多了起来,很多都是中转件,很沉。没一会,口子附近多了五座半人高的“快递山”。小哥又带着记者逐一给各个分拣点送快件去。
没两趟,积压的件多了,我们不得不分工:小哥负责整理快件,我负责分批搬运这些“小山”。
来不及处理就会手忙脚乱。杨云寒摄
第一个小时,来来回回搬了七八趟,腰酸背痛,口干舌燥,但停不下来。有几个分拣口快件太多,来不及重新分拣,只能堆积在对面的过道上。
晚上十点不到,已记不清自己“搬空”了十几座还是二十几座“小山”时,班组长又派我去翻快件。
这个活要把所有即将进入分拣区域的快件贴面单的那一面朝上。
看起来比刚才的活轻松,但我再次被打脸。
有些快件很沉,翻一面需要很大的力气,还有些小件四四方方,你不知道面单会贴哪一面,要翻很久。
好心的工友。记者杨云寒摄
而且快件进入分拣区域的时间比较集中,传送带速度有点快,翻不过来真的是手忙脚乱。好几次,趴在传送带上找面单的我,差点被传送带的速度带倒。
好在身边有好心工友帮忙擦屁股,及时处理了很多我来不及翻面的快件。“如果你来不及翻,可以先把快件取下来放地上,等一会传送带空了,再重新翻好搬上去。”他建议。
深夜12点扒拉几口晚饭后继续上工
到了体力极限,频频失误和出错
好不容易撑到深夜12点,饭点到了,机器停下来了,此时的我手脚异常沉重,像是绑了铅袋。
饭点的休息时间是半个小时,因为是晚上最后的饭点,食堂里排了老长的队,有些工友等不住,直接买泡面解决。
半夜12点补充能量。记者杨云寒摄
排队吃饭。记者杨云寒摄
又累又饿的我,排了十几分钟的队给自己点了两荤一素,一共16块钱,比别的工友多了一道6块钱的荤菜。来不及扒拉几口时间又快到了,只能狼吞虎咽吃完,继续下半场。
斥“巨资”买下的晚饭。杨云寒摄
回到流水线,继续机械地重复手头的工作。
极限的感觉很快袭来:腿酸得站不住,手也没力气翻面了。
旁边东莞分拣口的兼职工友看见了,主动提出换岗位。
分拣口相对会轻松些,只需要从眼前的快件面单里挑选特定编号的快件,但又累又困的我再次失误,接连漏掉了本该分拣的快件。
搭档的工友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再看?在你面前都能漏掉?”
负责接货的小哥和他的新助手又用推车推来5座“小山”的遗漏件。我已经累得扛不动,好在有工友帮忙。
后半夜简直度秒如年
每隔一小时工友们都会相互打气
后半夜卸货的车不多,需要翻面、分拣的快件有一阵没一阵,卸完一波货,传送带会空转一会,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强度比前半夜小了,但更加难熬,特别是半夜3点以后,感觉真的是度秒如年。
关于后半夜如何熬的话题,在吃晚饭的时候我也向工友请教过:
——能睡觉吗?
——不能,得站着,坐下来休息一会也没事。
——能玩手机吗?
——不能,不允许的,头顶上有监控,你手机拿出来只能看一下时间,别的都不能做。
——那能干什么?
——只能等着,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车子过来卸货了。
眼皮在打架,机器的轰鸣声让人脑壳疼;两腿发酸发软,除了要走人的台阶,找不到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
时不时,隔壁流水线传来的回流件来到传送带上,这意味着活又来了……
难得的空隙。记者杨云寒摄
每隔一个小时,工友们都会相互打气:“马上就下班了,坚持住。”
终于到了10月29日六点多,天渐亮,仓库外山林中薄雾缭绕。
又有几辆货车赶来,卸下了一批货,疲惫的大家再次开干。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点多,班组长过来,通知临时工提前一小时下班。
回到打卡的地方,工友们脸上都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但还在交流“做兼职的心得”。
人脸识别机前打完卡,归还了马甲,大伙各自散去。
告别前,来自安徽的工友杨武和记者道别,他问我:“今晚还来吗?”他说,他是肯定还要来的。
10月29日下午1点55分,记者收到了11个小时209块的报酬,时薪19元。
(文章所有照片均为非正常手段拍摄,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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